我的婚礼是在出租房里举行的
我坐在餐桌前,盯着时钟的指针,计算着他回来的时间。 “就只有这么一点菜了,先凑活着吃一点,明天早上去菜市场……”听到敲门声,我笑容满面地推开门,张泽的脸色很古怪,我的话说到一半又止住了。 “佳佳,我们……”他把筷子拿起又放下,始终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不管多苦,我们都会携手共进,一起到白头。”我朝他笑了笑,想给他添点菜,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佳佳,我们,我们分手吧。” 我一愣,抬头看着那双正对着我的眼,那落寞凄楚的眼神和眼角晶莹夺目的泪花使我的身子微微一颤。 “你,你说什么?”我拿着筷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大脑一片空白。 五年前的今天,他拉着我的手,说要陪我到永远。五年后的今天,我们从连日的加班中挤出一个晚上的时间,想要好好一起吃顿自己做的饭,他却对我说出了分手。 “佳佳,我们看中的那套房子又涨价了,我感觉我们离房价遥不可及。我给不了你一个家,更给不了你一生的幸福。”他抱着头,伏在饭桌上,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啜泣。 我起身轻抚他的肩膀,泪水顺着脸庞落在他的衬衫上,一滴滴蔓延开来,就像迅猛增长的房价一样。 原以为,只要我们努力奔跑,一定可以抓住房价的尾巴,现在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北漂一族,就算坐上中国高铁,恐怕也是追不上的。 “没有房子,哪来的家啊?”母亲的话语又在我的耳边响起,对着张泽愈显消瘦的脸,我怔怔地望着,一时心乱如麻。 01 五年前,我还在大三。 说来也巧,我和张泽正是由于房子这个话题才渐渐熟识的。 “大家说,房子是什么?”经济法选修课上,老师推了推厚厚的眼镜,一脸严肃地问道。 “不动产。”说完后,我立刻捂住了嘴。 在大家异口同声的“家”的呼喊声中,我的声音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老师愣了半天,说道:“房子是不动产,是不动产啊,上节课刚强调过,怎么只有两个同学知道?” 我偷偷瞄了一眼身后的男生,发现他正对着我微笑,我赶紧转过头来,盯着老师的课件,却发现整个屏幕上都是他的脸。 后来,老师讲的是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进去,我拿出手机,借着屏幕窥探身后的那个人,那个人正好也在看我。 “我怎么发现,你每次都坐在这个位置上啊?”下课后,我转过身,问他。 “因为你每次都坐在这个位置的前面啊。”他看着我,嘻笑着说。 我低下头,脸微微一红。 不知从何时起,每到这堂课,我都会故意绕到他的后面,瞥向他的桌子,想知道他在做什么。 有时候,怦然心动是一瞬间的事,无法驱散的思念却要埋在心底好久好久。 那个午后,阳光很灿烂。校园里那一排银杏的叶子刚刚有些泛黄,在微风中轻轻摇摆着,偶尔有一片黄叶落在他的肩上,我轻轻拿起,我们相视一笑,在秋风中扬起嘴角。 “你说,大家是不是都被房地产商洗脑了啊,一提到房子,脱口而出的就是家。”晚霞映在湖面上,我们在湖边坐下。 “也许,有了房子才有家的感觉吧。你不想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吗?”他转过头,看着我。 “我想拥有的房子,要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望着眼前的湖水,随口说道。 “你刚才还说别人被房地产商洗脑了呢……”他忽然止住了笑声,低下了头。 “在北京,别说是面朝大海了,就是城郊的卫生间都买不起。”他声音很低,眼神落寞。 我扑哧一笑:“我只是开个玩笑嘛,有你的地方就是家啊。” 他也笑了,抱住我说:“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家的,一定。” 我不住地点头,在心里默默说道:“只要在你怀里,哪里都是春暖花开。” 那时候,我们心中的爱情很简单,一句话,一个微笑,一个眼神,就是一辈子。 那时候,我们互相拥抱着,信誓旦旦地说,有爱的地方就是家,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02 毕业后,我们在四环有了一席之地,仅仅是一张席子大小的地方。 房子背光,白天都需要开灯才能看见对方的脸。每天拖着疲惫的身子排队洗澡,身边人的叫骂声此起彼伏,水声、骂声以及隔壁房里奇怪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实在无法忍受下去,只好放弃。有时候,碰到洗手间里的人便秘,在外面等上半个小时,实在没办法,只好冲到街上的公共卫生间解决。 “你看看,这套房子怎么样?”这天下班后,张泽拿着一张传单,兴冲冲地对我说。 我瞅了一眼上面的价格,吐了吐舌头,没有说话。 “我们一起加把劲,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拥有自己的家了。房子就在这附近,我带你去看看。”他拉起我的手,就往楼下跑。 房子就在街对面,普普通通的小区,在我们眼里却是可望不可即的天堂。 我们在小区外张望着,一道道铁栅栏将我们拒之门外。我们尾随一位住户,悄悄溜进去,在小区里昂首挺胸地走着,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这里将会是我们的家。 买房的念头为我们的生活点起了一盏灯,灯光洒向的地方,就是我们未来的家。 从此,我们的生活只剩下两件事:加班和省钱。 “还不睡吗?”我对着角落里的他,轻声说道。 “快完了,你先睡吧。”他头也不抬地说。 小桌子上的台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他的身影被投在墙壁上,很高大,却很瘦弱。 很久很久,都没有在家里做过一顿饭了。我们成了楼下小摊上的常客,摊主连我们喜欢什么口味,都已烂熟于心。 “佳佳,为什么我们每次聚会你都有事啊?你每天都在忙些什么?” “我,我有很多事要忙,我……”面对同事不解的眼神,我闪烁其词,尽量转移话题。 我很害怕参加聚会,因为一次aa制要花去我们好几天的饭钱。更令人尴尬的是,我没有合适的衣服,也没有精致的妆容。 从前讨厌透了的职业装,现在成了我最喜欢的衣服。因为大家的都一样,所以不会有人去注意你的衣服是从淘宝上廉价淘来的,还是从地摊上打折抢购的。 从微商那里买来的劣质化妆品,使我本就憔悴的脸更显怪异。为了遮住连日熬夜留下的黑眼圈,我只好以出门匆忙为由,借得同事的遮瑕膏暂时掩饰自己的尴尬。 “佳佳,你工作怎么越来越拼了?每天那么晚回家,男朋友不担心你吗?”在同事的眼里,我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存在。 “他……,因为我喜欢这份工作啊。”看着她们惊愕的表情,我埋着头,继续工作。 我靠墙坐着,张泽坐在桌前,一根一根地抽着烟,烟雾朦胧中,我看到桌上的那张传单,上面的房子如在雾里,遥远又模糊。 “别抽了,对身体不好。”我打破夜的宁静,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 “佳佳,我说过,我要给你一个家,房价在涨,我的工资也快涨了。领导说,公司的下一个项目要由我来负责,如果我做得好,说不定会升职。”他将燃着的烟掐灭,转头对我一笑,又开始看他的文件。 我知道,他一个人做着两个人的工作,但上涨的那点工资与房价比起来,简直是杯水车薪。 我躺在床上,对着他的背影发呆。那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的家,牵动着多少不眠之夜人的心。 那一晚是有月亮的,只是雾霾太重,遮住了月亮的光。 03 “佳佳,你看,小刘……”母亲拿着一张照片,在我眼前晃了晃。 “妈,我有男朋友,你是知道的。”我打断她,转过头,靠在沙发上。 “孩子,你都二十五了,不能再等下去了。”母亲摇着头,一脸无奈。 “非得要等到买了房子再结婚吗?有爱的人在身边,哪里都是家啊。”我看着母亲。 “没有房子,哪来的家?”母亲提高了语气。 父亲叼着烟斗,默不作声。我知道,他的怨气向来都是不说自明。 不知从何时起,我竟怕起了回家。我害怕父母担忧的眼神,我更怕他们的不理解与无止境的催促。 临行前,母亲抓着我的手:“孩子,我们只是希望你能早点有个家。” 我含泪点头。 父亲在一旁踱来踱去,终于开口道:“还差多少,也许我们凑一凑,就差不多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向他们挥手作别。 我知道,父亲一生没有什么积蓄,如今正是我给他打钱的时候,惭愧的是,我连自己的生活都过得一地鸡毛。 有时候,加班实在太累了,我们就在窗前眺望,对面小区的楼是那样高,我们相信,其中有一套,终究会属于我们。 下个周末,我们在一起就整整五年了。很久很久都没在一起吃过饭了,我们说好了,那天大家都不加班,好好一起吃顿饭。 下班后,我在冰箱里翻找着,才发现家里已经没什么菜了。最近的超市也要挤半个小时公交,况且超市里的菜太贵。 我用仅有的一点菜凑活着,看着小小的桌子连一半都没有摆满,不禁感到一阵心酸。 04 “佳佳,对不起。” 我如梦初醒,这才注意到张泽红红的眼圈和手里握着的传单。 “如果,如果我们先结婚,后买房,怎么样?” 张泽一愣,半晌说道:“可是,我想给你一个家。” “你说,房子是什么?” “房子就是家啊。”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还记得吗,曾经只有我们两个人说,房子是不动产,不是家。有房不是家,有爱才是家。只要是你,就算是在出租屋里举行婚礼,我也愿意。” “佳佳……”他抱着我,又哽咽起来。 “我们不是说过,要相濡以沫的吗?余生还长着呢。”我笑着,我们多久没有这样拥抱过了。 突然搁置下买房这件事,两个人都感觉如释重负,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下来。坐在以前最喜欢的烤肉店里,我们两人相视而笑,多久都没有好好地笑过一次了。 母亲听到我要在出租屋里结婚的消息,异常震惊,父亲更是以一句“爱怎样就怎样”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知道,他们会理解我的,他们想要我找的幸福,我已经找到了。钱可以慢慢挣,房子可以以后买,眼前的人如果错过了,以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我们搬到了两室一厅的房子里,把房子装饰成我们喜欢的模样。父母脸上仍有不悦之色,但我知道,他们心底里是为我高兴的。 房子可以是租的,但生活不可以。有爱的地方就是家。 我们终于赶在三十岁上,有了自己的房子,而且远比之前看的那个小区好得多。 “我终于可以给你一个家了。”搬家那天,张泽牵着我的手说。 “我们今天是搬家,是从一个家搬到另一个家,有你的地方就是家。”我笑着,躺在他的怀里。 房子是没有温度的,但爱是有温度的。 只要有爱,房子会有的,面包会有的,未来也会有的。 我嫁给了没有房子的他,爱情却给了我一个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