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山上一树棕
我的老家在汉滨区西南边陲牛蹄镇双桥村,小地名叫江家沟,这里沟深坡陡,树木蔽日,一条羊肠小道沿坡而上掩没在杂草树林中,祖祖辈辈肩挑背扛也没能走出条平坦的路来。好在党的利民政策惠及,村民们通过生态搬迁、移民搬迁、扶贫搬迁政策扶持相继迁出,或在公路边自建,或在城里买商品房,更多的还是迁入了社区集中安置点。曾经回响在山沟里的板锄咣当声、缥缈在石板屋顶的人间烟火、三两声鸡鸣犬吠,还有忽明忽暗的煤油灯都已渐渐远去,只有那一棵棵曾经给我温暖和希望的棕树依然在顽强生长,阵阵风吹过,棕叶沙沙作响,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岁月沧桑。 小时候,我们家人口多、劳力少,时常缺衣少食、缺油少盐,概因棕适生性强、柔韧性好、耐潮湿又保暖,不仅是农家生产生活用具的天然原料,还能卖到供销社变成现钱接济家用,于是我自小就和棕结下了不解之缘。 棕树不择地势,大多生长在树丛里、岩石边,割棕不仅需要技巧,也是很危险的活计,上坡前把棕刀儿磨好,吃罢早饭,领着妹妹,带上草帽子和弯刀,砍岀条路来直通棕树林,先是自上而下把棕板割开,再抱着棕树划一圈,一匹棕就落下来,一圈又一圈,一天下来大概能割两三斤,留下的那层层年轮,伴着我一年年长高长大,最难受的是暑假割棕时,太阳当头暴晒,棕灰落满头发、脸颊,和着汗水流进脖子里又痒又扎,看看也没别的办法,只有扯起袖子一擦,脸上抹得跟猴屁股似的,直到日落时分,索性脱个净光,跳进溪沟里洗个痛快,坐在青石头上晾干,再背上柴火提着棕回家,享受妈妈变着花样做的晌午饭。 不过有苦也有乐,锦鸡斑鸠啘啭鸣叫,跳鼠活蹦乱跳,不时还有野兔、麂子、白麋子悄然出没,它们根本没把我们小娃子当回事。野李子、麻梨子、毛桃、板栗、八月炸、救命粮、马桑泡……取不尽吃不完的四季零食,即便是脸上手上划得皮破血流也乐此不疲。 一个假期下来,总共能割几十斤棕,趁太阳好在院子里一字排开,晒干捆紧挑到供销社,看到柜台里冉叔叔检查、过秤、开票,几声清脆的算盘声响,把钱递给妈妈,我知道交学费、买书本的钱有了着落,妈妈也会犒劳我两毛钱买糖吃,我捏着兜里的水果糖,走过隔壁班的窗前,嗅着香甜的糖果纸,别提心里有多美了。 当然,每次都要挑选一两捆颜色好、块张大的棕糊成棕壳子,到了冬腊月,妈妈便取出来铰成鞋样子,一层一层粘上旧布片,用白布包边纳成鞋底,再缝上灯草绒鞋帮,一双新鞋就做好了,冬日里、火炉旁、油灯下,妈妈、姐姐戴上顶针熬更守夜千针万线为我们缝织新衣,而我总是偎在妈妈怀里,念叨着过年的日子快点来,到那时候就能穿上崭新的布鞋和衣裳走亲戚、串家门、看热闹,和久违的姐妹兄弟、表姊表妹们在山坡上、田地里、花丛间无所顾忌地飞跑、无忧无虑地玩耍。 沟口有几亩水田,每到春耕时节,队上的两个好劳力把牛吆下田坝,套上额头,插上水犁,牛拉犁,人撑犁,艰难地撬开一道道板结的泥土,然后放水灌田,换上长方形犁耙,人踩在耙上,牵着棕绳子来回耕耙,一人一牛,一顶草帽一身蓑衣,朗朗的天空、清清的溪水、姹紫嫣红的野花、沁人心脾的鱼腥草香、浑浑沌沌的水田坝,每每散学归来,我傻傻地趴在田坎上,看着这次第铺开的乡村画卷,总是要等到太阳下到山的那一边,才想起该念的书都还没有念。 到了80年代初,当地时兴起棕床,睡起来柔软又有弹性,舒适又隔潮气,家道殷实人家相继都拆掉了稻谷草铺就的架子床换成美观新潮的棕床,后来我才知道,做一张床,除了木料和绳子,还得十几块工匠钱,记得父亲在陡坡上搬树摔了一跤腰部受损,天气一变就不停地呻吟,姐姐便使唤我们割遍自留山的棕,勉强织了一张床,是夜,父亲睡得很安稳。棕树开的花也很有特点,花形呈佛手状,花籽如粟米子样金黄亮色,味道有点淡淡的苦,婆在世时常说棕树花炖猪心,娃娃吃了补心肺,长记性,我上学时再生僻的诗文,看过一遍就烂熟于心,或许与吃过此汤不无关系。 棕树没有俊朗的外表,没有华丽的衣饰,没有艳媚的花果,但它却以顽强的风骨扎根这片土地,奉献出自己的全部给人以温暖,点缀着美丽乡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