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麦子
冬天的风吹在脸上,把脸刮得生疼。我走在纵横交错的田埂上,听着焦黄的茅草和芨芨草在脚下快活地吟唱,心底也不自觉地生发出无限愉悦,就连那静默着的土地,似乎也在忘情地一唱一和呢。这是祖辈休养生息的地方,更是生养我的厚土,这里的一切都与我血脉相连啊,哪怕最细微的声响,也能牵动我内心深处绵延不绝的眷恋。 田畴静静地斜躺着,除了少许的几块摇荡着盈盈绿意的油菜田,大多都荒芜了,裸露着冬阳一样的惨白。我的目光四处逡巡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总觉得这个季节,还缺少点应该有的熟悉风景。心底突然有种被蚂蚁撕咬的痛感:麦子!是的,麦子哪儿去了?这个季节,不是应该有大片绿油油的麦苗,在一梯梯的田野上从上到下地随风而舞吗?这个季节,朴素的麦田不是应该在故乡最显眼的地方迎候远道而来的游子吗? 可是,没有!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的地方,再没有麦子的身影。 那时,麦子是家乡最普通的植物,家家户户都种植,麦粒不仅是各家最主要的食物原料,麦秆也是上好的柴禾。毫不夸张地说,对麦子的那种情谊是与生俱来的,土得掉渣却难以割舍,不需要任何修饰和渲染。 每到九月,一梯梯平整好的田里,都是忙着播种麦子的人。我清楚地记得,田被父亲竖着掏成了一米见宽的规格大致相近的厢式块状,然后挖距离相差无几的窝,年少的我就挎着军绿色的装满麦种的包,每个窝里撒下七、八粒麦子,跟在后面的母亲会在已经撒下麦子的窝里盖上牛粪与草木灰混合制成的农家肥。相邻田地里的人们还会热火朝天地摆一些家长里短的龙门阵,倒也怡然自得,丝毫感觉不到疲累。 小阳春到了,田地里已经被有些泛黄的麦苗覆盖了,虽然看上去蔫蔫的,有些黄,也很纤细,但你别以为它们会枯萎死去,它们坚强着呢。这个时候,你站在田野上,凝神屏气,仿佛就能听见麦子潜滋暗长的蓬勃之音。父亲常说,双手不粘泥的人是不懂麦子的,那时不明白父亲话中之意,现在明白了,可父亲已经不在了。对麦子的怀念,实际上也是对父亲深深切切的思怀感念。 最是感怀春节后的日子,麦子已经长高了,从高处看下去,倾泻而下,墨绿得惊心动魄,特别是有风的时候,左摇右晃,前俯后仰,煞是壮观。这个时候,随麦子一起伴生的藤蔓植物野豌豆结出了饱满的豆荚,那可是与我年龄相仿的小伙伴们最好的玩物了,我们摘下草绿色豆荚,清除掉里面的豆粒,然后折断成两段,放在嘴里吹,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每到那时候,田野上,大树下,山林里,院落中,到处响着野豌豆荚呜哩哇啦的欢快之音。最让我记忆犹新的,莫过于我们在采摘野豌豆的时候,由于不太懂事,什么都不顾不管,往往会踩踏一大片麦苗,自然会惹来心疼的大人们一顿训斥,那时少不更事的我们免不了心生憎恶,现在想想,那训斥,那憎恶,也是那么美好与难忘。 三月的春风,吹熟了麦子,放眼望去,随风而动的金色麦浪,在温暖的阳光下闪着迷人的光芒,层层叠叠,气势恢宏。父亲也早已修好了搭斗和斗架(搭斗和斗架,都是渝东南地区农村常见的收获工具),镰刀磨得铮亮,挂在堂屋最显眼的墙上,闲置了一冬的围席也翻了出来。那个时候,父亲满心的激动溢于言表,抽着味道很重的旱烟,一遍一遍地往麦田跑,我知道,每看一遍亲手种的麦子,父亲心里就会更踏实,也许在他心目中,那不仅仅只是麦子罢…… 冷冷的风吹进了我的脖颈,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里涌动着的,不知道是失落,还是慌乱。麦子哪儿去了?今日麦子消逝,会不会有他日油菜或其他的消逝?我不停地问。风儿兀自吹着,听不见丝毫应答。斜阳搁在了暮霭渐起的山脊,静默的村庄上空只有几缕稀疏的炊烟欲说还休。 怀念麦子,我是有一种深深忧虑的,不知道他日再回,故乡的一切是否依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