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鱼海棠之湫篇(四)
一切如旧。 湖光山色依旧,古老围楼依旧,乡里乡亲依旧,连门口那褪色的灯笼都依旧,除了这季节反常的雨水和偶尔出现的反常声音。 一阵空灵悠扬的陶笛声音打破了这个被雨水冲刷的夜。那是我所从没听过的声音,婉转的韵律神奇地带着前世今生的记忆,在寻找它的主人,每一丝的气息都有深入骨髓的颤动,吹音乐的人注入了感情,连带着这个夜都变得楚楚动人起来。我不可抗拒地被吸引了。而那个方向就是椿的房间里发出来的。从小到大,椿没接触过音乐,更不会任何乐器。而随着那条鱼的来临,我似乎对椿的了解还不够彻底。 而没多久,椿抱着那条鱼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呵护得像个小宝宝。大雨滂沱,椿轻轻地放开鱼,不可思议的是,那条鱼竟然轻飘飘地在空中飞起,双鳍和鸟的翅膀一样灵活,娇小的身躯机灵地在雨中旋转,摆尾,像个淘气的孩子在玩捉迷藏。 椿刹那间的惊喜溢于言表。“鲲,你会飞,你可以在雨里飞,好神奇啊!”她望着鲲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是那么充满希冀。 椿不管不顾地跨过楼边的围栏,在屋顶的瓦片上跟着鲲奔跑,飒飒作响的瓦片伴随着鲲的叫声成了椿的伴舞曲。她柔软的身躯,纤细的手指,飘逸的头发在雨中有说不出的好看。那轻盈的舞步一圈一圈,悄无声息地荡在我心里。不明不暗的夜里,椿身上却自带一种让人迷醉的光晕,比日亮,比月柔,举手投足都深深地刻画在我灵魂深处。这一幕,该是多么值得留恋的画面啊! 此时,她一定是开心的,不论是为了谁。而我,也是开心的,不论为什么。有些东西,朦朦胧胧胜过追根究底。 鲲长大了,很明显。当初为他取名字时,还是一条弱小无助,全身发白的小鱼儿,现在他身形肉眼可见的增长,鼻头有了渐变的粉。奇怪的是,和别的鱼不一样,额头部位有明显的疤痕,像是玻璃渣子划过的痕迹。我记得奶奶说过,所有人和我们,死后都会化成一条鱼,被看管在最北边的如升楼里。 在我还不清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时,所有支离破碎的猜想都是枉然。可以肯定的是,椿在人间游历的七天一定发生了一些什么,不然,这几天里,我见过椿太多的第一次了。 那晚的星星特别多,也特别亮。最重要的是那晚的椿特别美。 好景不长。 随着椿家里吵吵嚷嚷地,椿负气地夺门而出。 我紧跟其后“喂,你走那么快干嘛?”我好奇地追问。 “别跟着我,好吗?”椿头也不回,加快了步子。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你怎么了?” “我妈把鲲扔了”椿转身对我说,委屈的眼神里藏不住的泪水在打转,楚楚可怜的样子瞬间攻破了我的防线。 我立马安慰道“你别急,我知道在哪里找到他”我坚信地样子起码能让她暂时安定一点,虽然我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找回来。 我知道这里的所有通道,甚至通往生与死。这是奶奶从小就告诉我的,所以我生来就比其他孩子懂得多。我知道上次椿去的石狮子那边是灵婆的住所——那个掌管着所有生灵魂魄的地方,我还知道一个禁区,那里污秽不堪,终日晦暗。那是鼠婆的住所。而我现在要带椿去的地方就是那个见不得光的地方。 我们在后山的废墟井口爬下去时,我看到无数的蝙蝠发出尖锐的叫声,从没这么惊恐地从洞内飞出来。在这之前,应该从没有人来打扰过它们吧。出于本能,还是故意显示我的勇敢,在这紧急时刻,容不得我去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可以肯定的是椿害怕极了,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出卖了表面的镇静,即使这样,椿也没有牵我的手。我很自然地护住椿的脑袋。穿过这条漆黑狭窄的通道,到达一个奇怪的地方,这里四处点着蜡烛,由各种的奇异石头堆砌而成的空间里,有着一口锅盖大小的隧道口,用一块斑驳的木头虚掩着。我管不了那么多,只有这些废弃的地方,大人们才会扔弃一些无用的东西。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挪开了这块大木头。 椿伸手试探了下,结果手上沾满了恶臭无比的浑浊液体。她原本坚定的神情逐渐暗淡了下来。 “被担心,一定能找到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鲲那熟悉有微弱的声音,这明显的求救信号重新激发了椿的信心。就在那短短的时间里,她犹如一支昂扬的蜡烛被一阵风吹过,奄奄一息后又死灰复燃起来。她惊讶地再次确认“鲲?是鲲”上扬的嘴角掩饰不住的激动。 “你拉着我,我下去找他”她不顾一切的样子又不偏不倚地击中了我的心灵深处。 “什么?你下去?”我疑惑道“算了,还是我去吧”我故作轻松,不管出自关爱,还是人道主义,此时,都应该是我挺身而出。“等一下找不到鲲,你也不见了就麻烦了”这个理由好像由不得别人拒绝。 我一跃跳进了这个废墟的井里。下来才发现这里就是一条无人问津的臭水沟,臭气熏天加上暗无天日,已经让我恶心到无法忍受。此时的我真像一个被压扁的易拉罐被人随手扔到腐得渗出粘稠液体的垃圾堆里。 “小心”椿估计感觉到这里的恶臭,叮嘱起来。 “这绝对是有史以来最臭的地方!”我忍不住惊叹,然后顺着粘稠液体慢慢摸索着往声音的方向走去。 “湫”椿突然正经起来“谢谢你!”她趴在井口深情地说着,那女孩子独特的细腻的声线在井里不断回响。谢我的朋友义气,还是谢给鲲找到生路。不论是何种,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怔了一下,没有回答。我找不到更好的回复能表达此时我的心情。说“不用谢”显得太生分,十六年的情分会慢慢消散。说“等我上来了再谢我”又觉得小题大做,从小到大,为她做事都成了习惯,她从没这么郑重其事地跟我道谢。今天,为了一条不明来路的鱼跟我客套,我不该沾沾自喜,更应该心酸才对。 没想到下水道里有一波又一波的老鼠袭击。 “怎么办,老鼠会吃了鲲的”椿胆战心惊。 无奈我爬出井口时,一个妖里妖气的婆婆在和椿搭讪。一条条皱纹刻画在她额头,脸颊,下巴,手臂。佝偻着背,却身姿矫健,一颗明显的门牙突兀地挂在嘴唇上,像极了一只诡计多端的老鼠。让人怀疑她天寿快尽头的同时却格格不入地着了一件红色衣物。她瞪大了眼睛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什么味道,好迷人啊”语气中含有这个外形不相符的魅惑。“原来是爱的味道”这句话很难让人相信是一个粗糙老婆子的口吻。 还没等我站稳,她就拉着我左右舞动起来。在宗族里,从没见过这么跳脱性格的族人。我自认为自己算是放浪形骸的人,但见了她,我才发现我真的不算什么。 “有什么为你效劳的吗,小帅哥?”这近似奴仆又似调戏的语气,很难分辨她的意图。 “我在找一条鱼”我已经来到她的地盘,可能她真能帮上忙。 “一条鱼?我见过那条鱼呀”婆婆阴阳怪气的语调给了椿希望 “真的吗,请问你能帮我找到它吗”椿急切地问道 “那可不是一条普通的鱼”她放开我,转身对椿询问道“是从灵婆那里换来的吧?嗯?”她近似质问椿,犀利的眼神像两把刀子直戳戳地盯着椿,椿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她继续气定神闲地解释道“好人死后变成鱼归她管,坏人死后变成老鼠归我管。我的小老鼠可比他的小鱼可爱多了”婆婆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像一阵迷魂散,让人分不清对错。 “你真的能帮我找到鲲”椿此时顾不得好人坏人,念念不忘的全是鲲。 婆婆摇了摇头,歪头斜着眼睛看着我,这一眼就知道有什么鬼主意“除非,让你的小帅哥陪我跳支舞”婆婆瞬间变得活力四射。“来吧,乖宝宝!”这古怪的,不,不能叫婆婆了。她拥有着年轻人一样的精神和速度,还有我没有见过的生活格调,因为随着她拉着我有规律地扭动起来时,这个不大的空间里竟然飘扬着从未接触过的音乐,这种音乐比椿那晚的音乐要快活和轻松,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自由不羁,放肆散漫。我跟着她笨拙地左右晃动。如果这是一个条件的话,这未免太离谱了。不过,在我生性顽劣的人看来,她比许多规规矩矩的族人们更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一定要定义的话,她应该是“家长不喜欢的那一类”。 被迫的我每一根神经都在抗拒。“人间可是个好地方”她随即放出一群被锁在布袋里的老鼠,统统往下水道里钻。 “你也去过人间”我惊讶地问道。 “喏,是他吧”她指了指一只踉踉跄跄的老鼠问我。 我跑过去看到脏兮兮的鲲被老鼠背了上来。他昏迷着随老鼠摆布。椿迫不及待地抱起鲲抚摸着他的脑袋。 “他怎么样了?” “他没反应”椿失望的叹息。在椿怀里的椿显得特别虚弱。椿拿出一个鱼形的埙吹起了那晚的曲子。深情地祈福。 “哇,他醒了”我惊讶地看到埙的魔力。鲲也随着音乐的响起,慢慢睁开了眼皮,迷迷糊糊地,像刚认识这个世界。 婆婆走了过来“好纯洁的灵魂啊,将来这可是条大鱼啊”她神秘的样子能洞察一切,也似乎拥有占卜未来的能力。 这场无意的经历,拓宽了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在这有限的世界里,住着一些毫无章法的族人。有的为了自己快乐,按照自己的方式过,有的为了孩子,割掉孩子的喜好。有的规规矩矩,重复着一样的生活。大海虽大,有些用尽全力形成浪花,有些安静地随大众流向远方。没有对错,不妨问问自己想要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