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爱外婆家
儿时,每逢重大节假日,我都会跟随父母前往外婆家做客。于我而言,能去外婆家的日子,便是属于我的节日。 外婆家所在的村庄与我家仅一山之隔,但分属不同的县,母亲当年从山的一边嫁到另一边,也许这是他们所能想到的远方。因此,曲线温柔的连绵青山,成了我最愿意翻越的地方。山不在高,有路则行。 只要有机会“翻山越岭”,我总是激动心喜,如同在考试中得到高分,值得大肆庆祝。庆祝的方式是翻箱倒柜找出最中意的衣服穿上,站在镜子面前自我欣赏,然后提上礼品——鸡蛋和白糖是领衔主演,当时很流行的梨子、橘子罐头和麦乳精是客串角色,随母亲出门。父亲长年在外务工,除了大年初二能同往,其余时间均告缺席。彼时,交通基本靠两条腿,这对我来说并非难事,高兴的情绪足以在某种程度上缓解远行的疲劳。 只要望见波光粼粼的堰塘,我就知道外婆家近了,泥路一转,自她家门口蜿蜒而过。许久未见,总要亲热地喊上一声“外婆”。她摸摸我的头,慈祥地说:“又长高了……太瘦了,多吃点。”不过一看到外公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心里不免“咯噔”一下,连他的背影都能令我心惊手乱,远远地、怯怯地喊一句“外公”,换来一句“嗯”,算是成全了礼节。忐忑的心情直到跟表兄弟见面,玩上好一阵才能慢慢变得快活如初。 外婆家的房子是砖土结合,与两户邻居一体相连。我最爱在屋里从这家穿到那家,仿佛是在告诉他家的孩子:“我来啦,快出来跟我玩儿。”不多时,附近的小伙伴齐齐露面——陪客人玩儿,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充足的偷懒理由,大人绝不会责怪。朋友们慷慨地贡献出各自的玩具,方包、地牛、铁环、跳绳、弹珠,再高级点儿的就没有了。大家在院坝里热火朝天地玩起来,比上课还认真投入,不肯轻易示弱。可看在我是客人的份儿上,伙伴们会容让几分,让我多体验几回“死里逃生”的乐趣。否则一旦我急得哭起来,他们必定被家长数落。不一会儿,个个累得满头大汗,顾不上休息,用手一抹,继续蹦蹦跳跳,把学习、考试和家务统统抛到九霄云外,不以成绩论朋友。 再好玩的游戏也有腻的时候,于是表哥领着大家去堰塘边,拿瓦片“打水漂”,抑或装模作样地钓鱼,甚至把双脚放进水里。可惜尚未尽兴,已听到在半山腰干活的外公的声音:“不要命了?还不滚回家!”我们悻悻而归,带头的表哥、做尾巴的表弟均被训斥,我虽有豁免权,但心中很不是滋味。既然水边去不得,那么往山上跑呗,以放牛为幌子,偷偷从家里割了肉片,挂在铁丝上或用芋叶包裹着烧烤,滋味比家中炖炒可口许多。当时,山上有野兔出没,偶尔能捕获一只小的,带回去当宠物,任它在院子里惊慌失措地奔逃,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水火皆是孩子的天敌,可我们对其有天然的亲近感,要去恨自己喜欢的东西,着实为难,然而家长的命令大过天啊。 外公逝世后,外婆随大舅去天山脚下定居,加之学业繁重,我失去了翻山越岭的动力。每当听到“洗净手脸,赶上饭点”的俗语,回忆纷纷涌上心头。山脚下那汪清澈甘冽的泉眼,还在无声细流吗?当年一起玩耍的朋友,如今已不知变成了什么模样,似蒲公英般飘散在何处。外婆家的院子和她一同老去,斑驳了时光,而我在这岁月里慢慢长大了。 不久前,母亲从大姨处得到一张拍摄于1973年冬天的黑白全家福,照片上的一众人同时注视着镜头,憧憬生活的未来。而我此刻回望过去,照片上已有两个人永远地离开了。谁又能料到,这张珍贵的全家福,是这么多年的风雨冷暖、世事变迁中幸存至今的唯一一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