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祭
痛失一份至亲至爱,恐怕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了。它是在人柔软心灵上刻下的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痕。在既短暂又漫长的人生中,人们可以多多少少忽略它的存在,但是绝不可能抚平或丢弃它。至亲至爱的甜蜜与其痛失后的苦涩,一定会伴随你走完自己的一生。这样的经历每个人都会有,年年清明年年魂断,我也无法逃脱这个宿命。 父亲对我来说,就是一座巍峨的靠山、一条广博的爱河。父亲是在我二十八岁那年去世的。二十八年,我从懵懵懂懂、少不谙事的孩童到骄傲任性、青春亮丽的少女,再到参加工作、初为**、初为人母时,一直都是在这座似乎永远岿然不动的大山前靠着,一直都是在这条似乎永远不会枯竭的爱河里泡着,从不知生活的艰辛,也不知世间的忧愁与烦恼…… 七岁那年夏天,父亲带着我从铜川耀县回渭南白水老家。我因为晕车,加之班车拥挤,车到蒲城县罕井镇时我向父亲提出立即下车、步行回家的要求。看到父亲双手提着行李夹在人群中间很为难的样子,我竟不顾一切、自顾自地下车了,慌得父亲喊着叫着、在司机的埋怨与乘客的惊呼声中从已经启动的车上跌跌撞撞地跳下车来。下车后,他将所带的两个大大的老式行李包用一根绳子牢牢地绑起来,往自己那宽阔的肩膀上前后一搭,没有一声责备,拉起我的手,一路上说说笑笑,讲着故事、吼着秦腔,开始了一次让我永生难忘的远足。二十年前,当我伴着父亲的灵车再次经过蒲城县罕井镇,看到车窗外依旧熟悉的景物时,一瞬间我泪如雨下,不能自持。这是一条常常让我魂牵梦绕的路,这是一段曾经留下我们父女俩多少快乐足迹的路呀!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母亲没有工作,一家五口全靠父亲微薄的工资收入生活。然而,从不见父亲将生活的烦恼挂在嘴边或者写在脸上。父亲爱花,小时候,父亲经常带我去县林业局办的花房、苗圃看花、赏花,也时不时买上一两盆父女俩都很中意的花,然后高高兴兴、小心翼翼地把花带回家。印象最深的要数父亲养的菊花了,他依着家里的那面院墙开挖了一个半圆形的小花园,白菊花、黄菊花在他的精心照料下茁壮成长,每个枝头都结了好几个花蕾。有经验的养花人告诉他要控制水量不能让花树长得太高,花蕾需要及时剪除一些,这样花才能开大。但是他呢,养花象养女儿一样,哪里舍得有丝毫的损伤!既舍不得剪掉多余的花蕾,也见不得花干,看见花稍稍有些干就像是自己口渴了一样难受。结果,他养的菊花长得很高,花虽小但开得很繁茂,近看花团锦簇、亮丽夺目,远看“秾芳依翠萼,焕烂一庭中”,别有一番风韵。 难忘大一时父亲给我买的那条白色暗花的长袖连衣裙。那年夏天,也许是青春期心理作祟吧,我突然看不惯自己那两条汗毛稍长的胳膊了。盛夏炎炎,想穿裙子,却又不愿将胳膊露出来。父亲知道了我的心事,没过多长时间,一条让我欣喜的长袖连衣裙就寄到了我的手里。那条裙子伴随了我整整一个羞涩的夏季。后来我才从母亲那里知道,父亲为买那条裙子在西安不知跑了多少个商场。想象着那年夏天,父亲为给女儿买一条长袖连衣裙,在西安各条街道、各个商场挥汗如雨地奔波穿梭、不厌其烦耐心寻找的情景,后来的我既感动也内疚。 还记得口渴时父亲笑盈盈地递到手中的那一杯杯热茶,还记得脚崴时父亲一天三趟骑自行车接送我上学的身影,还记得离家时父亲亲自为我整理的井然有序的行李箱,还记得在家里从不洗衣服的父亲为我清洗床单、被罩的场景,还记得父亲心疼我长途晕车而陪第一次坐飞机的情景,还记得大学八个学期父亲八次探望的浓情,还记得我初为**较长时间未回家探望时父亲那一瞬间的失意落寞,还记得我将为人母有些恐惧、紧张和怯懦时父亲那沉着坚毅的神情与鼓励和温暖的话语:“不怕,胆子放正!没有过不去的事情……” 父爱如山,一晃二十年过去了,但是这种爱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模糊,它让我时不时地感受着那份永不褪色的爱的甜蜜,也时不时地品味着那种再也无法回报的愧疚。无论黄土坟前,还是寂寞家园,父女情深,何曾忘却!值此清明之际,随文题诗一首,叩首父亲在天之灵,稍解女儿郁闷之怀: 廿载生死不相闻,惟留深情处处痕。 心香一炷祭至亲,任谁清明不断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