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子剪刀布
半年前的一天,张青华拎着一只从报废公交车上拆下来的破窗安全锤来到父母家。 父母都70多岁了,住的是没电梯的老式楼房,五楼就是顶层。有一次张青华来时看见晚饭后出门遛弯回来的父母刚进楼门,暮色苍茫,老父亲抬起头,喊了两声:“噢噢”——声音虚弱混浊、中气不足,连喊两声,楼道声控灯竟然没亮,张青华眼泪差点儿没掉下来,忙上前扶住二老。 一般人进楼只要一跺脚灯就亮了,人老了腿脚没劲儿,跺不动了。 有了这只小锤就好了,在铸铁扶手上轻轻一敲,声音比砸鸡蛋壳还脆,唰地一下,楼上楼下一片光明。 可下次来时张青华老远又在夜幕里听到父亲“噢噢”的叫声,忙跑上前去搀住父亲,紧跺了几脚,先把灯震亮了,说,爸,怎么不敲锤儿啊?母亲用手一指,张青华一看,楼梯扶手从下到上缠了一层厚厚的棉布,小锤敲到棉布上只“噗”的一声闷响,还没有喊声清晰呢!张青华说:“啊?这谁干的!”母亲向上指了指说,咱家楼下那家。未等母亲下一句话出口,张青华一步三个台阶就冲了上去。 张青华一路看到从一楼到四楼的楼梯扶手上都被棉布缠了个风雨不透,心头火更大了,奔到四楼就重重地敲门。 好一会儿,门里传来老年妇女惊疑的问声:谁呀? 张青华只顾敲。 里边不开门,张青华嚷道:“为什么在扶手上缠布,不知道我家老人喊灯吃力吗?”这时候张青华的父母气喘吁吁地赶到了,老父亲忙隔着门向里边道歉,回头呵斥道:“混账,干什么你,还不给我回家去!” 老父亲进门气得说不出话,母亲说:“小华呀,楼下住的是一个刚搬过来的租户,婆媳俩,老太太身体也不好,腿脚没劲儿,上楼时得拉着扶手,这不天凉了吗,儿媳妇怕婆婆冰手,就用棉布把扶手缠上了,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去闹呢?” 老父亲接口说:“人家可没像你那样只顾着自己,人家在扶手上缠棉布也暖了我和你妈的手,他家住四楼,可你刚才没看到从四楼到五楼的扶手上也缠了棉布吗?人家为的谁?” 母亲又说,小华呀,你这急躁脾气啥时能改一改呀,唉。 母亲的叹息戳到了张青华的痛处,三年前,他开公交车时打伤了一个调戏女学生的小地痞,被判防卫过当,拘役六个月,妻子也跟他离了婚。 好在公交公司在他六个月刑期满后继续聘用了他。 第二天天刚亮,门铃响起,开门一看,一个少妇手里拿着一把剪刀,点头对张青华笑了笑,大哥,我缠棉布时没给二老留下敲锤子的地方,考虑不周,对不起啊!张母忙过来说:“闺女,是我们家小华不好,快进屋坐。”少妇说,不了大姨,我连夜把棉布扶手改过了,想请你们看看改得还合适不? 从一楼到五楼的楼梯扶手上,少妇每隔一米左右,把棉布剪去了巴掌宽的一小截,露出铸铁。而老人们拉扶手时,只要稍微注意一下是不会把手抓到棉布外头去的,这么一改,两全其美了。 张母拉住少妇的手,老父亲瞪着张青华,张青华头也不敢抬了。 后来张青华听母亲说她们是外地人,少妇叫春雨,丈夫去世了,婆媳俩相依为命。 张青华再到父母家时,先去给父母买补钙营养品,想了想,又多买了一份。到家一看,春雨正在帮着母亲做家务。 两个人很快熟悉起来。 张青华对春雨说起自己为帮助女学生伤人被拘及离婚的事时,春雨说,你做得对。张青华说,不如妹妹,听说妹夫去世了,你还在照顾婆婆,我佩服。春雨说,应该做的,妹从小是个孤儿,婆婆一家把我带大,你妹夫也一直像哥哥一样疼爱我,人应该知道感恩和回报。 年底工作忙,好久没顾上看父母的张青华刚进屋就听母亲说春雨和她婆婆已经搬走了。 啊?张青华傻眼了。 母亲拿出那把剪刀说:“小华呀,这是春雨托我留给你的。” 冬去春来,父母再拉着那棉布扶手时手就有些热了,棉布缠了一冬也有些脏了,张青华想先把它们拆下来,洗干净放着,等到冬天时再缠上。没准儿那时春雨和婆婆就会回来了吧。 张青华拿起剪刀小心地逐层把棉布拆下来,拆到五楼父母门前那最后一段时,棉布下边有东西,是卷在扶手上的几页信纸,张青华忙取下展平了…… 大哥,你终于看到这封信了,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我是个被通缉的人。原来,我在省城的一家银行里当信贷员, 五年前,我丈夫得了癌症,为了给他治病,花光了所有积蓄后,我终于把手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 不该走的还是走了,该来的很快就来,我的罪行暴露,只能带着婆婆仓皇出逃,流落异乡。 大哥,我感谢你给我带来的那些欣慰和快乐,你真诚、纯朴、正直、孝敬又心细,让我敬重而信赖。 整整躲藏了两年,我不想再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躲下去了,我想好了,不管什么理由,欠了,早晚得承担。 我割舍不下的就是我婆婆,老人家风烛残年,我不在她身边就再没有一个亲人照顾她。 我给婆婆联系好了养老院,她和我约定,她硬硬朗朗地好好活着,等着我,我知足了,这世上,总算有人能等着我。 大哥,千言万语,就先说到这儿吧,今夜给你留言,明早,我去自首。 春雨。 张青华去揩眼泪,手里还拿着剪刀,差点戳到眼睛上。 第二天张青华去了省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