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春河

在通灵峡那个黑咕隆咚的溶洞口，我听到了地下暗河的喧哗，好像是一个人的内心发出的声音。Z形云梯将我送到几乎垂直的洞底，顺着暗河走出洞外，进入峡谷时，我还不知道这条穿山过峡的念八河就是归春河的上游。典型的喀斯特地貌造成了河流的千回百转和时隐时现，却并不妨碍河水的清澈，它如透明柔软的丝绸滑过岩石，只有跌宕之时才激起雪白浪花。跟着河水前行，我见识了岸上的桫椤、蚬木、润楠、火焰树等古生植物，还有陡峭悬崖上的钟乳石，以及峡谷上方那一窄条瓦蓝的天空。走了大约一公里，河水流到悬崖底下，倏忽不见，或者说，被悬崖张开的口吞掉了。而一条高达180米的瀑布，正从悬崖顶部倾泻而下，同样落入那道裂口之中。原来，通灵峡是地质学上所谓的盲谷，即没有峡口的断头谷，念八河到此，又变成了一条地下河。水雾弥漫，亦滋润着陡坡上密实墨绿的蕨草。游道傍着河水钻进了山体，我却遵照导游的交代走了回头路。河水又将在哪里冒头，它流向了哪里呢？我很好奇。

翌日，跟随旅游团来到几十公里外的大新县德天瀑布，才晓得，念八河依次穿越五个峡谷去了越南，在异国蜿蜒三十多公里之后，才又流回来。犹如一个出走的孩子，在外流浪了一圈才回家，德天瀑布就是它的回归之地。回家之后，它就叫归春河了，并且成为中越两国的界河，而瀑布也号称德天跨国大瀑布。其实德天瀑布就是归春河流经浦汤岛时的一种特殊形态，一种面临困境时的诗意表达。浩浩汤汤的河水奔流至此，忽遇三级断崖，便分成数股，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流水接连跌落三次，落差70余米。水声轰鸣，雪浪飞迸，远眺如条条白绢参差垂挂绿树悬崖之间；而乘筏近观，但见喷珠溅玉，阳光映照水雾，虹彩绚丽迷人。每到丰水季节，德天瀑布与越方一侧的板约瀑布会连成一体，声势就更加浩大。当然，它不如壶口瀑布那么壮观而嚣张，亦不如黄果树瀑布宽阔高大，但它的秀美却为两者所不及。特别是站在左岸山坡上的一号观景台远眺，它就是悬挂在面前的一幅动态水彩画，美得跟仙境似的，让你想融入其中。

中午在归春河畔打尖，顺便参观一个凤尾竹掩映的壮族寨子。广西壮族有四大支系，白衣壮、蓝衣壮、黑衣壮与花衣壮。我们熟知的刘三姐属花衣壮，而眼下的寨子为黑衣壮。黑衣壮以黑衣为标志，有自己的语言，主要分布于中越边境，越南一方也有不少，所以边民们经常出国走亲戚。边民出国不用护照，用边民证，有时甚至边民证都不用出示，凭一口本地话就过去了。

为隔潮湿，黑衣壮民居皆为两层，楼下一层养猪或存放杂物，楼上一层住人。在寨子里转一圈，就发现，有的屋檐上插着国旗，有的则没有。便又被告知，插国旗的家庭，全家都是中国人，没插国旗的民居呢，说明家中有越南嫁过来的媳妇。说话间，对岸传来隐约的爆炸声。导游立即提醒，那可能是地雷响了，越南那边埋了好多地雷，至今没有排干净，前不久还炸死人了呢。所以他们也不敢搞建设，我们这边到处是楼房，而他们那边除了走私的铁皮屋和零星的民房，就几乎没有别的建筑了。

这时，一个坐在门前头缠黑帕的老妇向我们招手微笑。她是村里特意安排接待游客的，年逾百岁，打仗时曾带着村里人上前线救运伤员，是个有名的支前模范。大家用刚学的壮语“美内、美内”（你好）地向老人打招呼，又争先恐后地和她合影。我禁不住想，当年她冒着炮火冲过国境线时，有没有遇到自己的亲戚呢？如果遇到了，双方会是怎样的心情？不得而知。

游览壮寨的最后一个项目，是欣赏寨子里的两个青年媳妇的三弦弹唱，边看导游边让我们猜测其中哪一位是越南媳妇。由于事先有导游的解说，大伙准确地指出，那位发长及腰的女子即越南媳妇，因为所有越南女子都是以发长为美的。两个媳妇都穿着既像旗袍又像越南女子服饰奥黛的服装，一个粉红一个月白，端庄而优雅，脸上笑意淡然。纤纤手指活泼地拨动三弦，悦耳的音符丁丁冬冬落了一地。而她们的声音也婉转圆润，虽不知唱了些什么，但听上去柔美至极。

总之，眼前的情景让人觉得莫名的美好，并生出莫名的期望，就像最初听到归春河这个名字，就莫名地觉得它有美好寓意。是的，但愿所有的河流都归于春天，但愿所有的边境都归于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