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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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吕雨婷） 发现自己能够穿过实体的时候，夏容才确定了一个自己不想面对的事实——他已经死了。而他现在才十九岁。 死,这个概念在他以前的生活中是十分遥远的。他的家境平凡，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母亲自生下他后，便辞去了旧职，专心教育他和看护这个家。父亲虽然很忙，却也不疏于管教，对待他甚是严厉。他们就像是所有的父母一样望子成龙，而又因为家里一般的缘故，所受思想和行为上的限制也就更多。有时候很讨厌这个家，为什麽自己所承受的要比一般孩子多很多。若非他们生下孩子的旨意就是为了建造一台学习的机器？身体的疲累，满腹的失望迫使他萌生了小说中主人公才会出现的想法，离家出走。 而他真的那么做了。不幸的是，并未与外界接触过多的他，在过马路的时候，偏偏就被横冲直撞的汽车给撞倒了。 司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开车门下车，“怎么回事呢马路又翻修啊！”他以为车轮子底下有什么东西硌着汽车了。显然喝了不少酒，走路还摇摇晃晃地喷酒气。脑子不清醒的他还未意识到太多。慢吞吞地走到汽车前。这一看，就不由瞪大了眼睛：“妈啊！！” 地上一滩血迹明晃晃地散开来，车轮子底下压着的，居然是一具学生模样尸体！不过此时也血肉模糊，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司机的大脑懵了几秒，接着想也没想，迅速跑回车上，发动汽车开走了。 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夏容的脑袋伴随着疼痛还混沌着，大腿好像被什么巨大的东西碾压一样，骨头在一瞬间拼命地碎裂……他好像……还想起了爸妈的脸……知觉逐渐被黑暗吞没。 …… 他应该是死了的。他看见地上躺着个尸体，长着他的样子，原本清秀的面容在血迹之下显得有些可怖。当然，他很快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是半透明的，而自己正漂浮在空中。 啊，变成鬼了。 鬼神之说原先一向不信，直到事实在前。只是不知道为什麽自己的记忆还在，而且魂魄还在这里。 马路上血迹斑斑，夏容冷眼旁观着凑热闹的路人纷纷围过来，聚成一团儿对地上的尸体指指点点。大妈们激烈地讨论着刚才目睹的惊心动魄的一幕，跟着发出了一阵唏嘘声。可是她们之中，无人在悲剧发生前喊一声“小心”。 也有青年小伙触景生情啪啪地掉起泪来。“怎么没人打电话给救护车呢？！或许他还有希望的！就是你们这群人才让他真正死掉！”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拿出手机，按了120和110。原来世界上除了冷漠的人，也有真正热心的好人。夏容心里有几分感激，又有几分好笑，鬼魂都在这儿，身体当然是死了的，怎么会还有希望呢？ 人群中沉默了一阵，接着有大妈抢先开口，“小伙子，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也是刚刚路过，还没来得及提醒人就被撞倒了，怎么能怪到我们身上呢？再说司机的责任最大，他自己开车也不看好点儿，还有这个躺在地上的小伙儿啊，过马路不小心，怪也怪不到我们。再说，别人死掉，你着什么急啊？这个社会，我们自身都难保了。”其他的人跟着附和：“就是就是。” “你懂什么！”青年突然变得十分狂躁，他抓着自己的头，接着痛苦地蹲了下来，“我爸妈就是这么出车祸死掉的！医生说他们原本是有救的，只是赶来的时间太晚，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机。那次以后我一直都在懊恼为什麽当时不及时赶过来，也憎恨当时经过的路人。怎么就只会看热闹而不出手，没人打个电话呢？”说着说着，泪水越发汹涌起来。 大妈也不说话了。她脸上有点挂不住。 夏容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他对青年突然有了几分同情。他因为车祸失去爸妈，而自己的爸妈……他皱了皱眉。有关于他的事，除非是关于读书，否则他们根本不会心急如焚，而是无动于衷的吧。 警察比救护车先闻讯赶来。大个子警察蹲下身探了探鼻息，“没什么气儿了，估计叫救护车也没有用了。先通知家属来。”搜了搜死者的口袋，摸出一个手机。照着上面的号码打了一通。“喂？请问是一个高个子小伙儿的家属吗？我打他手机的，他现在出事了……听我说……好像没有鼻息了，他因为车祸死了……哎哎哎别激动！毕竟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嘛……请放心，肇事司机的话我们根据监控一定能抓住他的。” 一见警察来了，人群很快就无趣地散开了，除了那个青年，之前发表言论的大妈也留下了。大妈不好意思地说：“要不，让我安慰安慰他的家属。我的嘴皮子功夫可了得。”看出来了，夏容心想。青年没有说话。大妈于是只好讪讪地走到一旁。 他浮在空中。一种无所适从的悲哀突然漫上心头。连过路人都这么关心自己。可是爸妈呢？他们会在意吗？想着想着，眼前突然有了两抹熟悉的身影。 夏父夏母出现了。并没有预想的那样好。妈妈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肿成了桃子。一看见夏容的尸体，就头发凌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抱住他开始放声痛哭，平日里一向优雅端庄的形象全然不见踪影。夏容忍不住惊讶，这是自己平日里认识的母亲吗？父亲还好，但也比母亲好不到哪里去。精神不济，双拳紧握，似乎在痛恨自己的无能。 “容容呀……妈妈不该的……妈妈不该对你管教这么严的……肯定是你受不了了，才跑出去的……你现在躺在地上，其实只是为了我少管一点……对不对，对不对呀？容容你不要和妈妈开玩笑呀……容容你快起来……”夏母的样子很悲伤。 大妈也有些不忍，安慰了她几句。“那个，人死不能复生的嘛……就不要太伤心了……”一着急话也说不好。 夏母好像没有听见，断断续续地继续说：“怎么就这样了呀，容容……都怪我……都怪我……容容你醒一醒好不好……我……再也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了……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一个儿子呀……你不要再躺了，醒一醒好不好……”父亲眼圈通红，安抚地拍了拍妈妈的背。那个青年默默地看着他们。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餐巾纸递过去。夏爸低声说了谢谢，然后擦去夏母脸上的眼泪。 夏容听了，心里不免有点儿难受。他回忆起以前，虽然平时父母管教甚严，可是他们只希望他能够读好书，做一个有出息的人，这种想法好像没什么不对。他们只是想让他变得更好一些。除了学习，好像也没要求过什么。他的衣食住行从来都不用担心，因为父母会尽可能在物质上提供最好的让他享受。除此之外，他们还会在他失意的时候给他关心，每次吃饭时都夹菜给他，整个碗里满满当当的……他又不禁想起几个生病的夜晚，自己汗涔涔地醒来，看到的父母脸上浓重的黑眼圈。他们这么爱他，他也没有什么可挑了的啊。为什麽要离家出走呢？ 夏容意识到自己似乎做错了某件事。因为任性的使然。 看看现在乱糟糟的样子。如果不出走，一切都会好好的，就不会发生这件事了。也许现在时候他还正在房中写作业，而不是身为一个鬼魂在这里孤零零地看着父母伤心……等等，鬼？ 他突然想起，似乎有附身这个说法。既然本来就是自己的身体，那么他进入的话，是否更容易一些呢？即使他们依然对他像以前一样，他也不介意了……是的，他想通了。因为他发现，此时的自己是如此渴望父母的爱。 下定了决心，他飘向自己的身体，然后慢慢躺了下去——居然契合的如此容易。是那强烈的执念造成的吗？生的执念。 一边，夏母感觉到自己怀里的身体似乎动了一下。她止住了眼泪，顿时惊喜地大叫：“啊，容容！容容动了……”说完抱住他高兴地笑起来。 警察不敢置信：“疯了？” 但是青年和大妈看见他突然眨了眨眼睛。 大妈忍不住擦眼：“奇迹，这真是一个奇迹啊！死人居然又活过来了！” 青年说：“你信不信啊？” 大妈说：“之前不信，现在信了。”她说完又擦眼，“我眼睛里进东西了。” 难道这不是爱的力量吗？大妈心里感叹，一回头，却奇怪地发现，青年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夏父夏母眼睁睁看着儿子艰难地慢慢坐起身。冲他们露出了一个微笑。 “对不起，爸爸，还有妈妈。” 我以后不会再让你们担心了。 【最后】 救护车正好在这时赶到，夏容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下身的剧痛。医生检查时说这么彻底的粉碎性骨折，还有上半身的受伤状况，正常情况下是基本没可能活下来了。而他居然还有知觉，真的只能说是奇迹。不过，以后下身只能瘫痪了。 夏母听后松了一口气，“活下来就好，活下来就好。”这次的事情真是惊险。夏母暗暗发誓今后一定会给夏容自由。夏容倒是没有多大感觉，但是心里更加珍惜这次新的机会。 他再次想到了那个问题。那天他本该早死，可是他的鬼魂却还能够停留在当场。他甚至记得所有的一切。 他想，冥冥之中一定是有人帮助了他。会是谁呢？ 夏容突然记起那个青年。他说他的父母也是在车祸中丧生的。当时他来晚了，路过的人也没有人要打电话帮助他们。所以他留意了他，通知了警察和医生。最关键的是，他坚信他一定会有希望。 夏容和他并不认识。可是他愿意帮助他。他重新给了他一次机会。那对方到底是人是鬼？亦或是，神？ 也许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他注意到，在大妈说话的时候，青年就已经不见了。 好好和父母生活。回想起他的最后一个眼神，好像就在这样说。 我会的。夏容坐在病床上，看着无人的空气，感激地笑了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