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我心底的风景 阚雅笛

留在我心底的风景 阚雅笛

每个生命都是世上的过客。带着一双眼睛来，看这旅途中的风景，带着一颗心来，留下些带不走的感动。从我心底泛上来的一幕幕风景中，可逆或不可逆的，我倾泻出一二，整理这满载的皮囊。

一、姥姥家

姥姥家是我的第二个家。七年的学校生活以来，这里是我每个上学的日子的午餐地。这里也还是舅舅、姨妈一支亲戚联系的枢纽。

姥姥的窗外是社区里的公园，里面有被紫藤包绕的凉亭，有松树林荫下老人们奏乐唱戏、闲坐乘凉，有一座假山，两个山头，几米高的坡面可以俯冲而下，山上开过迎春花，顺着石板路拾级而上，还可以在秋天捡到附着着球状果实的枯叶。山的阴面和山沟里都给我感觉隐秘，阳面则向着开阔的广场、公厕外的竹林。广场上新修的灯被姥姥比作高悬的鸟笼。公园里的每段路都有我的滑板印，我曾无数次环绕游园。公园里有一片运动器械，我曾苦练了三个月把平衡木走得“炉火纯青”，再远处还有我偷买过零食的小铺。公园里有草坪，生着一团带刺的花丛，开出娇艳的粉红色花朵时便引来“嗡嗡”蜂聚。公园里还有一棵独立的冬青，稀疏的枝叶被掏了个洞，可以钻进去容身。在窗口姥姥的守望下，公园各处都是我乐此不疲玩耍的乐园，后来我身后跟着一群唤我姐姐的邻家小孩。

周末或节假日，表姐表弟家也会来看望，我们在楼后把丁香清香的细碎花瓣洒满头发，爬上天台、垒起石头或是到各处游玩冒险，总能制造出开心的因素。尤其是春节，我们在楼前放鞭炮，搜索整个社区的水管收集了两纸壳的冰凌，堆放在树下各式各样蔚为壮观，一次点火烧枯草差点没控制住火势。兴奋地玩够了到楼上聚餐，在客厅拉开桌子，大人们忙里忙外很快用饭菜摆满。布置妥当安顿下来，倒上酒和饮料，议论着春晚开饭，热气笼罩在每个人脸上，春节中这是我觉得惟一一顿真正的团圆饭。

姥姥家的气氛也不总是这么祥和欢乐。姥姥外出看病回来的那个晚上，妈妈躺在床上抽泣，老家来的亲戚吐出的烟圈缓缓上升，姥姥坐在昏黄的吊灯下叹息，我好像第一次感到压抑和惊恐。姥姥家平静的生活下好像深埋着很多悲痛吧，无忧无虑的我开始察觉又无法完全了解。我想到高尔基和萧红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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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热闹的众人退却后，姥姥独自在电视剧的聒噪中消磨长夜。每次我的到来还是被她拿出多日不舍得吃的食品招待，她戏称“推车赶驴”在每个中午早早算计着时间给我热饭、下面或是蒸上一锅我最喜欢的米饭，以推着吱吱作响的手推车、艰难挪动着身体的运动方式。有时拿出零钞打发我去买糖包，说她也馋了最终还是被我吃光，有时拿出钥匙打发我去拿报纸，说好久没拿、人家见满了就不给放了。她一天两顿饭，没有我的光临可能会更简单，她很少再叫骂着喊我干活了，我开始自觉盛饭、洗碗、扫地、倒垃圾，避免和她的冲突。

躺在姥姥的床上，窗外的树影曾使我恍惚中半想象着看到皮影戏的动态。近处窗台上是一盆蟹爪莲，曾经摆过旱莲，筷子撑得很高，开了几十朵，曾经摆过濒死的吊兰，又在频频浇水的呵护下重焕生机，曾经摆过长寿花，长得蓬蓬勃勃，曾经摆过三叶草，纤长的花枝伸出来。姥姥是养花的，精心地侍弄着，我还下楼帮姥姥铲过土，怀着做贼般的心理，一面被楼上的她指指点点。姥姥送过我家几盆，见养死了又责怪不已，究其原因或许是为了打发时间或者寄托点感情，或许就只是图个新鲜景儿吧。我想到老舍和英子爸爸养的花儿。

一天中午，姥姥突然请求我为她新开的蟹爪莲照相，“过几天，花就谢了啊”。我放在了心上，只是无由头地想到“等待会变成遗憾”。周末，我使命般抱着相机奔赴姥姥家，一连照了几十张，姥姥连连赞叹好看，看到她和花儿的合影时，却抱怨自己样子好傻。其实没关系的姥姥，这都是你亲手养育的呀，不只是花。蟹爪莲又叫圣诞仙人掌的，我应季地换上头像——近距离捕获的蟹爪莲照片，娇艳欲滴的花瓣、长长的花蕊热情奔放，在静好的阳光下。我不知道也无法甚至不敢想象姥姥还会养多久的花，花儿还能开几季，花谢了一切会怎样。但陪伴着姥姥的时光，枕着她的胳膊，帮她识别文字，还尝着她亲手做的饭，看着她的那些花儿向阳开放，乐观而平静的生活点滴，是留在我心底的风景，不用怕，不必想。姥姥欢喜地挂上15年的新日历，又要到了春节吧，新闻和《今日说法》照常，一切都在心安地继续。

二、在路上

买过新自行车之后，我和爸爸开始骑行，最乐于称道的是国庆节假期骑去青州看花博会，来回一整天，81公里，摔伤了胳膊，在树林里解决午餐，迷过一段路，忍着疼骑到临淄收费站，看着两个金灿灿的大字，回到家的感觉热烈得要疯了。

最常去的地方是太公湖，一段植物抢道、喷灌骚扰的小径曾让我摔进路边的草地或树丛里，后来成功穿越，险象环生的路段却变得别有趣味，也留下我成长的印记。

夜行是最美的。当今的月光是涣散的，那夜也是，混沌的一团让人难以置信，但她却一直在云端洒下月光，曾被赞颂千篇的月光，被刺眼的路灯喧宾夺主。受她的指引，我恍然发现自己转向的原因，在那段可以纵车飞驰的弧形公路，方向就此扭转，而忠实的月亮也在视线里转移。离月亮好像是越来越近了么，她却愈加模糊不清，也许是因为眼泪糊湿了眼眶。

驶进园里，我们停下车子伫望。我打开手电筒的光，可以射向很远，照亮方寸，直指天空时，光微弱进而延伸向不见，此乃射线确乎。我拿过相机想照张路灯和水中倒影遥相生辉的夜景，对准过程中，灯光因为暂留效果而窜动起来，伴着广场舞嘈杂的舞曲，我兴奋地抖动镜头录下一段灯光乱舞，夜幕降临，像童话里植物活起来跳出花盆狂欢一般，那明亮的灯光是否也在燃烧、在跳跃、在迸射光柱、在新生，而又佯装安分。

爸爸实在耐不住我无端而没完没了的摄影兴趣，我们返程，装饰在车子各处的灯终于可以亮起来，我看到路灯在坚定地守护，照着那一方静谧，或是次第亮起旅人回家的路。我看到月亮一直都在，在前方指引和迎接却设下永恒的距离，在身后跟随和目送，那默默的关怀不让你察觉，我拉近镜头，再次端详月亮，能看到上面斑块状的环形山，浮云游走，月亮好像被束缚又好像被供奉，不管世间是多么喧嚣，她亘古不变地清冷。我得到“你的光圈再也罩不住我”的诗句。感受豁然开朗，从山穷水尽疑无路的陌生街巷驶进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光明大道。深夜，万家灯火时，远处的天幕好像升起孔明灯，我不禁唱起“It’s my life”，越唱越豪迈。夜行，真的不同，行路看风景，这是我的生活。

三、星空

最近，我很容易发呆，大概自己坐在椅子上就这么度过几百个小时也是有可能的，思想是空虚的，莫名地若有所失，郁闷中，也影响了他人。放学的一程，一向活跃的我没说一句话，不经意的一笑，却听到“终于逗笑您了啊”，什么，难道朋友是在极力找到笑点博我开颜吗，匆匆告别，朋友的话却一直萦绕在心头，感动的情绪被积蓄着，一触即发的泪点就在转身遇到星星的那一刻，“原来星星一直都在你身后点灯守护，在寂寥的夜，一瞬间满天繁星”。

小时候，在楼下玩耍不愿回家便有借口说要在楼底下数星星嘛，想想还真是天真得美好，我以为再也看不到星星了，星月夜只能是画卷，那些有关星星的美文、美图只能是虚构想象或者不复存在的空悲切和怀念。但那一夜却有星星，那不是夜航的飞机，我怔怔地看了好久，泪水止不住流淌，跌落下巴淌过脖颈。清晰的就那么一两颗，但恍惚中，那无数的星海却好像都在隐隐发光，潜伏在深厚的夜空，但它们都在啊，和若干年前无异，感动的纯度也无异。

我又一次上楼拿下相机，控制住手的颤抖，却发现星星自己在镜头中划动，这就是它们的“眨眼睛”么，光点连成一条条星链，那形状神秘莫测，我被打动和深深震撼，就好像第一次看到星星，靠着墙，楼上自家厨房灯光温馨，夜空由紫色过渡到墨色，甚至有点苍白，我独自呆在楼下很久，我知道我又哭了，因为逗笑我的人哭了，实在有点对不起她的心意，星星都在，随时可以仰望，我知道我应该笑下去，为了不辜负此人此情此风景。

要我怎么停下，这激动，这是我亲爱的人，亲历的事，亲证的风景，我肤浅地把它们留在相机里、落在稿纸上，也许对于它们，我是自我和自私的，在心底，风景永不褪色，它们永生，这皮囊，因它们而充实，我不只走过，更收获，就算是只言片语、浮光掠影，也永远伴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