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尘埃的百年叙事（组诗）

　　1、序言
　　
　　近代是一锅浓汤，主角很多，争相沸腾
　　灼人的热浪排排接力，把世间草木烤得凋弊焦枯
　　她，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民间女子
　　如一粒尘埃，在这锅汤中动荡了近一个世纪
　　
　　无儿无女的人，去世就意味着一本不知名的书从此关上。书里的故事也即刻停止
　　任何一张有洁癖的画布，岁月都不敢在上面随便涂鸦
　　这张画虽然底色有点沉郁，笔力却很认真
　　然而，雨水最终还是会把一切细节冲刷殆尽
　　无数琐碎斑斓的往事被时光刻录成一粒抽象的尘埃
　　悬浮在过去的时光里
　　
　　2、出身
　　
　　三男两女，旧社会的完美家庭以**余韵为句点
　　一杆烟枪千钧重，抽干了当家人的血肉脊梁
　　13岁的大哥扶起快要倒下的犁耙，孤寡的母亲靠针线活缝补着日渐破碎的日子
　　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男儿命运也不过如此
　　裹脚的女子又能走多远？
　　
　　放脚！这个旧时农村的老母亲做了一个“武断”的决定
　　理由无他，“孩子怕疼！”
　　困顿的日子使得老母亲只能留一个女儿做依靠
　　于是，大的那个就送人做了童养媳
　　小的三岁，大的呢？五岁
　　她是大的
　　
　　五岁的童养媳
　　懵懂小童尚不知嫁人的含义
　　夫家就来到眼前，娘家转身已成背景
　　童年转瞬即逝，眼下的婚事也仅仅是铺垫漫长
　　两小终没能猜透造化的本意
　　青梅最后也没能绣出竹马的情思
　　人生迢迢才刚起步，缘份悠悠戛然而止
　　年轻的夫君撒手西去，夭折的胎儿摒弃人寰
　　新妇一次性把妻和母都做到了尽头
　　五岁的娘家记忆已经稀薄，多亏兄妹成年一路相牵
　　延续了一生的履带，还是长成了牢固的根
　　
　　3、第二段人生
　　
　　很多时候明明两个人上路，最后却过成了一个人的日子
　　一次怀胎就落下终生不孕的烙印
　　膝下无儿无女，农村的旧日子再无延续的理由
　　与大多数孀女命运相异又相似
　　背井离乡的人，把残枝伸进城市
　　寄居主人篱下，卖力求生
　　
　　半生的精良劳作，半世的修心慎行
　　她长成了一树青葱高洁的竹子，有柔有骨
　　在这座中国近代的战略城市
　　她躲过了一次次日军的空袭与国军的炮火
　　在历史缝隙中苟且活命的小女子，接纳了老天爷赐予的半路婚姻
　　
　　从此，知识开始接济贫瘠
　　开明的学者深察人间痛楚，修心修行
　　据说，每年最热的三伏天都要固执地坐在太阳下晒一中午太阳
　　以此纪念面朝黄土背朝天供他求学的母亲
　　
　　4、平顺而小心的中年
　　
　　教授的家中挂满各式古琴
　　教授也教予了她各种科学知识
　　平凡女子的世界观被重新塑造
　　再忙也要讲究饮食卫生，再穷也要让儿孙读书
　　这是她给乡下亲戚的嘱托
　　
　　新社会知识分子的日子其实也不太好过
　　聪明的教授用一封毛主席私信挡住了
　　企图破门而入的红卫兵
　　平静的日子在紧张的局势中得以延续
　　
　　虽然还是干着保姆的活，不过聪明能干的她确实做了女主人
　　这一点，来往的娘家亲戚有所见所闻
　　泛黄的黑白老照片中，人物个个精神矍铄
　　据说，夫君对她还是挺在意的
　　因为一张照片靠近妹夫的站位而打翻醋坛
　　
　　5、第二次孀居
　　
　　她一直都有责怪
　　责怪年轻的外甥媳妇不懂事
　　在客居的家里午憩竟然睡在外甥的身边
　　据说，从此男主人一病不起
　　留下她和三个成年继子
　　一个在美国，一个在台湾，偶有审查过的书信、照片和美元往来
　　第三个留守江城继承祖业
　　她亦留在这座别人的城市守着自己的晚年
　　教授遗孀抚恤和远方继子资助是生活来源
　　只是家庭成员之间的“联系”断了。眼下的日子就变得奇怪起来
　　
　　6、凄凉的垂暮
　　
　　从一个世纪初活到一个世纪末
　　见过无数风浪的老人精明而矍铄
　　不过她还是觉得自己活得太久了
　　连年过半百的继子都中风了
　　腿脚尚健旺的老太里外奔波
　　为继子争取到应有的残障福利
　　逼仄的城市里
　　成长着的孙子孙女日益扩张着生存空间
　　一次回乡长住之后，再回去
　　继子已经西去，而她的卧室已经搬至客厅
　　垂暮的老太掏出仅剩的首饰镯子讨好着孙辈
　　延续着寄人篱下的风烛残年
　　
　　7、叶落归根
　　
　　菜市场里一场小小的车祸差点把风中摇曳的蜡烛吹灭
　　一根股骨替九旬老太吸收了所有冲击
　　尽管心性高洁，可她真的老到不再适合自食其力了
　　医生说如此高龄不建议做接骨手术
　　客厅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形容枯槁的老太被侄子接回了娘家
　　从此阔别了那座生活了大半辈子、早已被她当作家的城市
　　农村条件差是差了些，可还是有温暖独立的房间
　　能自理时自理，不能自理时有侄媳
　　在庄稼亲人的粗朴照料下，她过完了最后的日子
　　这本书、这幅画卷在最贴近土地的地方
　　永远合上
　　
　　8、后记
　　
　　一生勤俭整洁的老人，衣领不曾落过一粒灰，衣襟不曾打过一个褶
　　一个聪明又有胆识的女子，对大事小事都能掐中最准的度
　　对每一份物资的使用达到了尊重敬畏的高度
　　对每一个亲人的关照都做到了合适恰当的厚度
　　艰难时捡过藕节、拾过菜帮
　　到去世前，还在资助农村远亲读书
　　她，没有虚度一个日子
　　没有吝啬一点善心
　　此为厚德载寿、厚行生命矣！

　　编辑点评：

　　长诗一粒尘埃的百年叙事，讲述一位女子从五岁开始当童养媳，两次嫁人，坎坷传奇的一生！故事曲折感人，叙事生动有条理！力推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