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架
那年春上,县级机关大班子从农校移师城北公社工农大队的通波塘畔安营扎寨。大班子属营一级,下没几个连,我们沪、越、曲艺三个剧团和文、图、博三馆属于四连。曲艺团被编为三排。大班子来此是封闭式学习,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大体上是半天学习半天劳动。星期五下午放假回家,星期一在上班的时间一定要报到。 我们男宿舍上下铺十个人。门外走廊的廊柱间绷起绳子,专为晾晒衣服用的,房前的场地和稻田的连接处还竖起了节节高,也可以晒被子、衣服等等。 宿舍前这片稻田归我们三排,马上就要播种(乡下叫落秧)。虽然有拖拉机耕地,但要把泥土鼓捣平整、开出小沟沟,斩直斩齐,还是要人去干的。这天,我们排里的男同胞都站在田边,看贫下中农代表老李拿起铁锝,言传身教给我们示范如何干活。于是,我们带着新奇感,像模像样地正式开始接受再教育。我捏着铁锝下田,按瓢画葫芦地上上下下前后左右卖力地挥舞着。一个多小时下来,浑身湿透。尤其是在田里放了水以后,赤了脚,看着那个水平面,把露出水面的泥土削去,把坑坑洼洼填平。就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地干了大半天,身上脸上都溅满了泥水。 收工后洗完澡,待换下的衣服洗好要晾晒时,才觉得带来的两个衣架 根本不够用。廊檐下虽然有晾衣绳, 场地边也有节节高,可一宿舍十个人 能晒几件衣服?再说总不能抢在老师 们之前去占领那一点点地方。 晾衣成问题,压根就没想到!而且这实际问题天天要碰到,这可成了当务之急了。我思来想去,觉得用衣架是最合适的,因为它不占地方。那时我们宿舍的西边正在搭建一个放农具的简易棚,那些送食堂当柴爿的竹梢可以利用。我便请搭棚的木匠师傅将竹梢截成两个各三十五公分长,两公分阔的竹片,居中和两头各锥一个洞眼,中间的生一个挂钩,两头生两个木夹。我还厚着脸皮向木匠师傅要了一张砂皮。我知道搭棚的竹子绝不会出自名门,它们只是竹中草根,而且又是被丢弃的竹梢。但为了晾衣需要,我用了近乎铁杵磨针的耐心,用砂皮细细地打磨竹片,直到溜光圆滑手感舒服为止。我又去食堂讨来橘黄色的漆,又细心呵护地漆了两遍,然后给它配上挂钩,用制鞋线生了四只木夹。嘿,一个自制的十字衣架竟从我手上诞生! 从这以后,我白天汗湿一身衣服,它整夜负一身的压力;我在田里撒猪塮,累了再没力气洗衣服,它就担起脏兮兮的被臭气熏烤的劳累;我不下田的日子浑身轻松地洗个澡,它却没有闲着……后来我调到蔬菜组当上了副组长,和十五六个被统称为“牛鬼蛇神”的人为伍。一次,试种新品种西瓜,需要鸡粪,我们便用船去将鸡粪运回来,用畚箕从河边挑到田头,再一把把地撒进地里;各类蔬菜少不了人粪,我们便到分散得较远的各个连队去掏粪,又将满满的粪桶一路颤颤悠悠地挑回来……有时候累了,有时候下雨,脱下的衣服没法天天去洗,只能委屈它,让它也没法躲避劳累、恶心和臭味…… 后业,它跟我去农村的下伸店度过了十个年头,再后来又跟我各地跑码头。 现在我家阳台的上方挂着十数只衣架,有木制的、有塑料的、也有钢丝包塑的,唯有那只十字衣架是竹制的。它桔黄的漆身已经剥落,中间挂钩处前不久已见裂缝。 女儿几次要将它丢掉,都被我制止了。她不解地问我:当柴爿也没人要了,你还留着它做啥?我说我看着它会置身当年的情景,仿佛又闻到它身上的汗酸、粪臭……它浸淫了太多的风霜雨雪。留着它,让我留下一个回忆甜酸苦辣的温馨。 温馨也来自于感觉:它也是我,我也是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