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棉袄
小棉袄,这三个字,只配做女儿的代称。 小棉袄,这个标题,我本不敢触及! 都说女儿是父亲的贴身小棉袄,可我身为女儿,却不配这个称谓! 父亲病重后期,但他仍坚持活在世上,他不舍得撇下孤独的女儿而一路西行,和病痛势不两立。当我替他擦去那些委屈和苦楚的泪水时,他哽咽着依然笑对人生,我也跟着他笑,我怕他哭,更怕我的哭,会引流出他六十八岁的半世的清苦…… 往事不堪回首,生活总得往前走,如今,父亲已危在旦夕,像一根风中的稻草,女儿多想抓住您的手,牢牢地抱住您,不放您走。当西药也不能阻止您浑身的疼痛时,您那怜爱而又渴望活着的眼神,如锥扎心,让女儿痛不欲生,连晚上做梦生怕梦到被天神把您夺走。 万般无奈之下,竟寄希望于中药,并相信中药会让您起死回生,女儿悬着的心自己稍松了一下,仿佛绝望中找到了救星,吃了中药就好了似的! 打听到抓药需去一百四十里地之外的淄川,且必须病人能亲自去,可您羸弱的瘦躯,怎禁得住这路途的颠簸,我打电话问询,那就只能带片子和病例,可取来的药轻重会合适吗?我反复思考,如翻江倒海:大不了吃了试着效果不好,就扔了不吃。可您眼下的体质,容不得半点儿试验,经不起丁点儿延误,假若吃了药,再吃不上饭,或引起呕吐,那起不到作用反加速了身体的衰竭。父亲,那女儿还是人吗?父亲,您责怪女儿吗?父亲,求您告诉女儿我该怎么办?女儿该怎样才能最好的救到您。爹,您常说:错了错安排!这是您经常用的至理名言,我曾似懂非懂!现在想来,里面包含了您多少的无奈和不甘!忘不了您教我遇事顺其自然,随遇而安;要想长成大树,何必与小草相争! 您呼风唤雨,养育了我四十六年,含辛茹苦,为我撑起四季的保护伞,让我生命里一片艳阳天!如今,您躺在病榻,像个可怜而无助的婴儿,那么需要女儿的拯救,而女儿却连一个拿不拿中药的决心都下不了,无能为力地看着您强忍着痛苦。我是您最亲的女儿啊,可女儿却帮不到您,您已倾情为女儿奉献出了所有的父爱,虽然卑微,却那么温情,让我感觉到我就是世界上最富足的女儿!就算您这一生是为还债而来的,您已经没有对女儿的丝毫亏欠了,而糊涂的女儿依然是愧对于您!我多想跪在您的怀里:爹啊,我配做您的女儿吗?我配叫“小棉袄”吗? 我不祈求,但我深信,好人,老天总会保佑的!请饶恕女儿吧,中药咱不取了吧,那么难闻又味苦的药汤,您是极不想吃的,再说,您已吃了一辈子的苦,默默地都咽进了肚子里,您深藏于心,从不对女儿倾吐,总怕苦了女儿,可在您生命的最后这段历程,女儿觉得只要有一丝希望,就想去争取一下,只要在能给您减少痛楚的情况下,让您多存在一天就赚一天,这是儿女的福气! 当得知止疼药都是从中药中提纯出来的,中药十倍药量也没有一片止疼药效果好,那,这苦药汤子,咱不吃也罢! 别无妙法,在用西药止疼的同时,女儿只能用双手从头到脚给您按摩,来缓解您浑身的疼痛,当拔罐拔得您后背的皮肤对疼都不敏感了时,我实在不忍心再一遍遍地糟蹋您的皮肉了,抚摸着您瘦小的后背,曾多少次背过我,扛过我;这个肩头,曾挑起过人世的多少风风雨雨!每次给您按摩完,您都客气而心疼的对我说:闺女,爹该怎么谢谢你呀!我故意开玩笑说:您要多吃些饭和水果,身体很快就会好的,等您长足了力气,一定教会我打乒乓球,咱爷俩儿再一比高低,算作谢礼! 可我在心里却说,父亲啊,是您给了我生命,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一个缤纷的大世界,而女儿只给了您一丁点儿的微不足道的份内的伺候,您就挂齿不忘,让女儿何颜以对,我该拿什么来感谢于您呢? 您说眼睛模糊,耳朵听不清楚,牙齿不听使唤,这是疾病扩散的原因,我给您送去鱼肝油丸,说能治眼睛明亮,您高兴的说我是活佛活神仙,父亲啊,女儿只能哄骗欺瞒您,只为给您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生怕病魔把您吓倒! 父亲,我痛恨我是您的女儿,没能让您想到福,没能孝敬到您,想起我曾多少次出去旅游,把家仍给您和母亲,您接送孩子,看家望门,还时时牵挂着我,我去哪里您都支持,但我从未带您出去过,您从未做过飞机,从未出过远门…… 父亲,假如这次您一定执意远行,不顾女儿的竭力挽留,肯定不要“小棉袄”了!我不知道您要去多远,您要去多久,您也不告诉我您要去哪里,但是,不管您去到哪里,不管有多远,我都还做您的女儿,永远都是您的女儿,仍会在您的面前撒娇,但我不再任性,不再让您操心,我会听您的话,不再惹您生气…… 父亲,也许,离开是另一种爱,放心吧,女儿不哭!女儿怎能忍心让泪水把您的“小棉袄”打湿呢?我知道,那您会心疼的,相信您,是去了一个很美好的地方,那里没有贫穷、悲愁、痛苦、哀伤;那里撒满阳光,蝈蝈轻唱,花狗汪汪,您住的不是车库,也不是别墅,但那里宽敞明亮,如画船荡在湖上,琴韵悠扬,还有您最喜欢的白色月季花香,您幸福快乐安详,我看到了笑容总挂满您的脸上…… 父亲,八月十五团圆节,女儿给您斟满一杯,产自台湾的红康白葡萄香槟酒,您品尝过后,“啧啧”夸赞道:意味悠长!双黄月饼您吃得格外香!在这秋风送爽,金桂飘香,花好月圆之夜,我把瘦弱的父亲紧紧拥抱…… 想这些时,已是八月十七日,大礼堂主席台上六十八岁的来自北京的老师,正在深情激昂、热情洋溢地讲授中华诗词,我坐在台下静听,心里却装满了我同样是六十八岁的,却病重在床的老父亲。唉!我这做女儿的,这件“小棉袄”,却总披不到父亲的身上…… 从小到大,父亲从未责怪过我,他总是把世间的暖统统盖在了“小棉袄”的身上…… ——2016年9月2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