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有情

　　整整一个夏天，我迷上书法。没有专业老师指导，自学自描的，大大小小、行行楷楷写了很多幅。写的做多的就四个字：草木有情。因为窗前的一盆薄荷。

　　之前的日子只够柴米油盐，时间是个奢侈品，捉襟见肘的，工作的报刊、公众号自己都要去写的。新买的书，几天没空看一眼，冰箱里买来的菜，上批的还没吃完，下批的又发了黄。我的电脑桌，永远都在工作中，发来的稿件，要审核的各种资料，兵荒马又乱的。一日不读书怕自己跟不上时代，一本本半摊的书，看不完又舍不得挪开。有编辑老师跟我说：你要不养些花花草草！

　　一语惊醒梦中人。草木有根，大风起而从容不迫；云无根，轻易便被风吹散。风狂躁不安，极具破坏性，但即便它露出野兽般的牙齿，草木也只不过献出一些枯枝败叶。大风远去，显得更加从容，像顶天立地的英雄。我顿时明白编辑老师的用意：你不是忙，是你忘了让自己开放了。

　　我买了盆文竹，种到我的小瓷盆里，天青色的瓷，一抬眼的地方，春光停驻。买了一盆薄荷，不过瘾，又扛了一盆吊兰，乒乒乓乓的侍弄了一下午。兴致盎然时，摘两片薄荷叶和着铁观音，放在粗陶盏泡开，开了昆曲听，只一句“弹指莫惊春日少，此生都是有情天”，便让人听得心惊、心动了，如果有草木二三，这此生可不都是有情天吗？

　　窗下清风，明月楼前，草木遍地，这人间四季，到处是风流花吹月，草木情深。那样的夜里，坐在草木的对面，品茶闲看。劳作既不可免，就只好换个法子来闲，怎么闲？侍弄些许花草，即陶诗所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专新弄草木，放弃名利之想，放下事功之心，不纠缠于权谋，不拘局于朝夕，纯粹单一，圆融浑穆，无所为则无所不为。

　　这草木开得热烈，还是闲寂，懂得了，便知了。

　　单位的张老师在办公室的窗台上种了一株丝瓜藤，用画架搭成的临时藤架，塑料绳扯上，这里连着那里，搭着三分旧色的玻璃，美极。一枝丝瓜藤蔓，只一个字，净。攀于窗下，大段空白。窗右边是一个土里扒出来似的小罐。罐里种的不知是什么植物。她插的植物不必细究，出其不意，几棵铜钱草，两朵泊着的多肉。还有个没能认出来。玻璃灰扑扑的，小罐灰扑扑的，插却有光束由上而下，诗意横生。

　　当然，最欢喜的是自然的草木。

　　大自然的草木是与天地共情深的，一日去南山广化寺，看到松竹和老榕，心里一片欢喜。还有一次去爬壶山，看山下的云雾缭绕，顿觉回到远古时代，心生想念，觉得自己是一个前世之人，有莫名其妙的快乐。

　　我喜欢这红尘中的一草一木，觉得一个人应该从草木的生活去体会生命更深的意义。“人得其所好，物得其所托”。一生所寄，很多是这些草木与器物。侍弄花草，抄写心经，喜欢其中一句：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忽然间，心如春水，就荡漾开一片潋滟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