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味官道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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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喜欢古意，喜欢古意的东西：瓶瓶罐罐、印染粗布、老绣片、旧铜锁......它们都是一副老人相，带着薄凉的暮气，聚着陈旧的光阴，落满沧桑的故事。 榆次官道巷就是这幅模样，它是以小镇的形式珍藏岁月，散发古意的。 它多像一位老人，穿了粗布衣，着了老布鞋，站在岁月深处，正用了目光，看着从川、陕、晋南匆匆赶往燕京的马帮行者，那目光又慈祥又温情。然后，铺开家的味道，接纳他们的疲惫、劳顿和扑扑红尘。驼铃声、马蹄声淹没在炊烟和粗瓷碗里，大红灯笼次第亮了起来，一颗奔赴的心找到了靠岸的码头。 那人也如老树画里的那个人一样，不穿绫罗绸缎，不佩朱樱宝饰，只穿粗布棉袍。你看，三里长街、烽火台、青龙桥、南北街楼，都弥漫着他古意的味道。过百的店铺古味更浓，也更重：泥墙、青瓦、木窗、石碾，每一样都上了岁数。屋檐下的灯笼，大红艳艳，像他任性而又淳朴的小女子，那些倒垂下来的辣椒、玉米又把烟火一层一层铺开。 我站在这北方的古镇里，在这通幽燕、连五省、接秦蜀的边陲古道上，在他的荒凉里感受着温情，在他的繁花里享受着清淡。昔日的味道一起蔓上来，那味道又陈旧又古朴，又苍茫又厚重，那味道，有民国味，也是爷爷身上的味。 古，是开在时间深处的花，不艳，给人的却是一份踏实和安全，似亲肤的棉麻，像软底的布鞋。 当我穿了棉袍、着了绣花鞋，穿梭在古镇时，一抬眼就看到了孙二娘煎饼店的老板娘——她穿了一件咖色的老粗布衣，挽了民国的发髻，皮肤没了水色，可淡定从容里却多了份似曾相识的感觉。她不慌不忙，正用木勺舀了面糊，摊一张一张的煎饼。我说我要吃煎饼，她就停下摊，把做好的煎饼刷上酱、卷上菜，然后，递给我。没有了讨好的殷勤，只有朴质、风淡云轻和不慌不忙。这就是官道巷，就连做生意也都一副闲闲的表情。 凡事落在闲上，就有了风情。 所有的人都去奔赴生活，只留下这么一个小镇，闲闲的。还有几个女人，闲闲的。 吃一碗老字号凉粉、来几个锅贴。然后，在凉亭里喝一杯老茶，不慌不忙，看着时间蹑了手脚，从屋檐下穿过；看看白云，正在蓝天里闲游。什么都不想，就坐着，发发呆，也好。 如果是在雨里，坐在这位置上，喝着这样的老茶，那就妙不可言了：细雨烹茶，微风吹发，烟雾迷蒙，湿气氤氲，自己也就像一枚老茶，漫漶出的都是意境。如果对面坐着那个从祁县来的王维，再听他讲两句唐诗古韵，偶遇知音的惊喜，是美的不要不要了的。或者，就到不远处的竹林里走走，也不打伞，就听听雨润竹林的缠绵，也好。 这清淡、闲适、古朴，每个店里都装着。老醋坊、糙酒堂、豆腐坊、香油铺都有。 我站在石磨面坊里，眼睛就被黏住了。石磨、簸箕、萝带着悠远的味道，还有亲切的表情，在唤醒我的记忆。那个穿碎花布衣的女人，在萝面，面，沙一样地从网里纷纷而下，阳光从古老的木窗洒进来，覆盖在她身上，那不就是当年的母亲吗？屋子里遍布村东磨坊的味道，还有母亲的气息。 门外墙壁上挂着的那串玉米，金黄饱满，不就是挂在我家墙壁上的那挂吗？ 还有那串辣椒，那上面母亲的体温还没凉呢！ 有一家老粗布坊，老缝纫机、带着眼睛的老裁缝，靠墙一排铺开的各色印染布、空中挂着的各种粗布衣，那种亲和的模样，很容易让人生情的。就买一块印染蓝花粗布吧：蓝花的花瓣边缘淡开漫开，洇出一层一层的意境。就想，买回去，铺到书桌的一角，书屋也会有不一样的味道了。 太多了，积淀了一百年的时光了，脚步怎么几分钟就能逛完？每一项手艺都是经过万人手、千人智慧的传承下来的，要细细体会和品味，那些味道才余音绕梁，才有魂。再说了，百年都等了，还在乎这一个下午吗？ 累了，就到青龙桥上，在老树的伞盖下，斜斜地靠了桥栏，看斜斜的阳光下，这些古物发着的光泽和饱满。或者就走到那边的千秋架下，天真地坐着，慢悠悠地荡着，那些童年的时光仿佛间都给荡了回来，一起回来的还有天真，和无邪。 这天真和无邪要回来，好不易，得穿过多少世俗和不甘啊！ 那片老枣树林，枣树下的那片阴凉，都在泛着苍绿的光泽，那疏影里，有爷爷的蒲扇在摇啊摇。 那片格桑花，举着茶碗一样的朵，在阳光下，铺一地的笑。我坐在枣树的影子里，看它们，总觉有了它们年轻而跳跃的衬托，小镇会温婉柔软许多。就像屋檐下的那些大红灯笼一样，它们都是小镇的胭脂，一涂，小镇就妖娆了，一种黄土地上开艳花的味道。 一个下午，我都浸在官道巷，官道巷是一缸百年老酱，需要慢慢浸透，才能有老咸菜的味道，它百年的风骨韵致才会被一点点渍出来。 官道巷是慢的，不急不躁、不慌不忙。就像它的本质驿站一样，你经过，我就接纳，你不经过，我也不强求。我静默着，从容着，才不管你是兵荒马乱，还是喧嚣嚷扰，我就是一副朴素沧桑，雷打不动的容颜。 我极喜它的这股味道，粗粝原始，自然从容，带着粗犷的气息、凉凉的质感，和亲切的唤醒。跟红尘隔着很远距离的地方，都会让人心情放松，心灵靠岸。 炎热腾腾的午后，我邂逅一场古意，顺着它的经脉，我做了一次视觉的品味。 官道巷，其实我更愿叫它古镇，前者有战火味、宦官气，我更喜欢的是它从容不迫的烟火味。 劳顿、烦躁之时，我还会去官道巷这个百年古镇。只是希望再去时，它不会被太多的脚印踩乱，还保持它的古味风韵，和从容不迫。 |
